作者：曲蕃夫
發(fā)于2024.4.1總第1134期《中國新聞周刊》雜志
當?shù)貢r間3月22日傍晚，英國威爾士王妃凱瑟琳(凱特王妃)對外發(fā)布視頻聲明，稱其罹患癌癥，正處于治療的早期階段，并已經(jīng)接受化療。
在這段兩分多鐘的視頻中，目前人在溫莎休養(yǎng)的凱特王妃身著一件樸素的藍白色的羊毛衫，坐在一張室外的長椅上，盡管仍保留著她面對鏡頭一貫的風度與職業(yè)感，但年僅42歲的王妃看上去已有明顯的蒼老和疲憊。在視頻中王妃也坦承，確診癌癥對她而言是一個“巨大的沖擊”，過去的幾個月對于整個家庭而言也“非常艱難”。
凱特王妃自從今年1月進行腹部手術之后，就沒有再公開露面。而隨著她這次終于現(xiàn)身鏡頭前，過去數(shù)周以來圍繞著她健康狀況的各種流言也不攻自破。
在今年早些時候，已經(jīng)公布患癌的英國國王查爾斯三世表示“對凱瑟琳鼓起勇氣告白感到非常自豪”，同時國王還表示，兒媳正和自己在倫敦同一家醫(yī)院就醫(yī)。英國首相蘇納克稱贊凱特有“無比的勇氣”，而英國和世界各國政要名人，也紛紛通過各種方式表達了對于凱特王妃的祝福。
鏡頭前“消失的王妃”
盡管過去幾周來，謠言和八卦甚囂塵上，但事實上，凱特王妃只是沒有公開露面。在英國王室的官方通報中，凱特王妃并未消失。
肯辛頓宮在1月17日針對凱特接受腹部手術的公報中已經(jīng)明確表示，王妃要休養(yǎng)到3月底復活節(jié)之后。但是，在公開癌癥病情的視頻發(fā)布前，這位十幾年來在鎂光燈下勤勤懇懇展示王室形象的王妃，消失于鏡頭之前一段時間，就讓全球很多媒體和公眾有了過度聯(lián)想和演繹的空間。
與國際上通行的5月母親節(jié)不同，英國傳統(tǒng)的母親節(jié)是3月的第二個星期日，今年是3月10日�？闲令D宮當天發(fā)布了一張凱特王妃和三位王子公主的家庭合影，各大媒體照例在第一時間進行了報道和轉發(fā)。但是照片剛一發(fā)布，就有眼尖的人士發(fā)現(xiàn)，這張照片上的多處細節(jié)存在著被編輯的痕跡。一時間輿論嘩然，路透社、美聯(lián)社、法新社和蓋蒂圖片社等國際頂級通訊社迅速發(fā)表聲明，收回這張官方照片的發(fā)布。根據(jù)這些新聞機構的編輯準則，不能使用或發(fā)布“過分編輯”的圖片，而這張由威廉王子拍攝的家庭照則很明顯被進行了非常業(yè)余的修改處理。
在輿論重壓下，凱特王妃只得于3月11日發(fā)表聲明致歉，承認自己“和許多業(yè)余攝影師一樣，有時也會對照片進行編輯”，并對由此引起公眾的誤會而感到抱歉。英國主流媒體對此進行了事實性的報道，并呼吁讀者和觀眾理性面對這個小失誤，不要過度解讀。甚至連一向不以嚴肅著稱的《太陽報》都怒批流言傳播者“離譜”，呼吁各方停止對一個剛剛手術不久正在康復的母親的霸凌行為。
但是，到了這個階段，各種沒有根據(jù)甚至十分離譜的謠言開始在全球互聯(lián)網(wǎng)上流傳開來。這其中尤以美國自媒體和民眾的表現(xiàn)最為活躍，在X(前推特)平臺上，大量美國賬號參與這個話題的討論，并經(jīng)過翻譯和轉發(fā)，一時間攻占了全世界各種語言的互聯(lián)網(wǎng)熱度榜單�！瓣幹\論者”傾向于將凱特王妃的短暫消失與近30年前戴安娜王妃的車禍離世疑云相聯(lián)系，“宮斗劇愛好者”則腦補出了威廉王子婚變的劇情，更有好事者拿著一張形似凱特王妃但根本模糊到無法辨認的照片，煞有介事地說凱特頭頸部受傷生命垂危。
王室公關危機
雖然這些流言隨著凱特王妃的視頻現(xiàn)身已基本煙消云散，但客觀上來講，英國王室的公關團隊在這個事件上的表現(xiàn)確實難稱合格。這次事件在本質上是又一次“王室隱私權邊界”問題的體現(xiàn)，而這種問題在過去幾十年里的案例已經(jīng)不勝枚舉。
作為當今世界影響力最大的王室家族，英國王室在憲政制度上雖早已退下神壇，但是在現(xiàn)實層面上，王室的一舉一動仍吸引著全世界的眼球。2022年，伊麗莎白二世女王逝世的新聞占據(jù)了全球媒體的頭條。去年，查爾斯三世國王的加冕典禮，則又一次勾起了全世界想要一窺這個凝結了世俗權力、宗教和歷史傳統(tǒng)的古老家族的好奇心。
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英國王室必須面對的種種丑聞和家庭內部矛盾的挑戰(zhàn)，無論是約克公爵安德魯王子的性丑聞，還是薩塞克斯公爵夫婦哈里和梅根出走美國。英國王室從不愿主動對外公開涉及王室成員個人的信息，對于王室成員的身體健康狀況也一向諱莫如深，任憑記者去偷拍去爆料，但是這種“從不抱怨，從不解釋”的策略，在互聯(lián)網(wǎng)尤其是自媒體時代似乎已經(jīng)嚴重滯后。
今年2月，白金漢宮就主動發(fā)布了查爾斯三世國王罹患癌癥的消息，但即便如此，白金漢宮依然拒絕披露年逾古稀的國王所患癌癥的種類——只說不是前列腺癌，也拒絕透露癌癥病程已到幾期。對于國王的治療和康復情況，王室官方也只是說“陛下正積極接受常規(guī)治療，并期待盡快回來履行公共職責”。過去的近兩個月中，查爾斯三世就消失在公眾視線之中，大多數(shù)時間居住在諾�？丝さ纳５铝譂h姆宮。這里是英國君主在冬天慣常的居所。只有在接受治療時和每周會見首相時，國王才會返回倫敦。
對大多數(shù)人而言，一名75歲的老人健康出現(xiàn)狀況當然可以被理解。但是凱特王妃年僅42歲，而且一貫身體健康，卻在接受了一次“腹部重大手術”后消失于公眾視野，雖然大眾可以理解王室成員尤其是女性成員的隱私需要被尊重，但是官方新聞的真空如果沒有填補，陰謀論者自然會占據(jù)這個空缺的位置。威廉和凱特作為21世紀成長起來的王室成員，當然不會不懂這個簡單的傳播學道理，也不可能做到和外界的聲音隔絕。于是他們借母親節(jié)的契機，想要通過發(fā)布一張私人家庭照片試圖平息流言。但沒想到的是，這張被業(yè)余編輯過的圖片，卻在被各大通訊社撤稿后，釀成了一場更大的公關災難。
3月18日，《太陽報》以《凱特，很高興又見到你》為題，刊登了威廉和凱特夫婦在溫莎城堡附近的一家農(nóng)莊商店露面的視頻截圖。盡管沒有任何跡象表明這段視頻有被篡改的痕跡，但在如此敏感的時期，威廉和凱特夫婦不可能天真到以為自己可以光天化日在溫莎附近外出卻不被民眾拍到。不過，社交媒體上已經(jīng)少有人再愿意相信凱特依然健康，“這不可能是凱特！這是一個替身！”的說法，在X平臺(原推特)上大量傳播。
在眾多IP地址顯示位于美國的X平臺賬戶上，包括很多如今已經(jīng)可以付費購買的藍勾認證賬號，很多人在逐幀放大和分析視頻中威爾士王妃的面部特征，以試圖證明這個凱特不是真人。英國廣播公司(BBC)的記者瑪麗安娜·斯普林采訪了幾位在X平臺上傳播關于凱特王妃陰謀論的流量大V，而受訪者則表示“我們只是在回應真實的公眾關注”“驗證流言的真實性不是自媒體的責任”。
很顯然，就算對于英國人而言，關于大多數(shù)王室成員的話題是有一定的敏感性的，但這種被長期規(guī)訓的“敏感”也只適用于英國本土。對于英國以外的媒體和自媒體而言，英國國王、凱特王妃或者英國王室的任何成員都不是什么“值得尊敬的國家元首和王室成員”，他們和外國的明星或者任何公眾人物一樣，不僅不享有更高的隱私權，甚至必須讓渡隱私權以滿足公眾的窺私欲。即便是針對蓄意傳播虛假的陰謀論，英國王室事實上也無法追究法律責任。這種互聯(lián)網(wǎng)和社交媒體背景下的流量狂歡，甚至和部分西方自由派近年來上綱上線的反殖民主義運動產(chǎn)生了聯(lián)動。在凱特王妃官宣患癌之后，曾兩次獲得溫網(wǎng)亞軍、并親獲凱特頒獎的非洲著名女子網(wǎng)球運動員賈貝烏爾，在社交媒體上發(fā)文祝福凱特早日康復，并按英國禮節(jié)稱呼她為“殿下”，想不到這竟也招來一片抨擊之聲。獲高贊的一個質疑者說“殿下？姑娘，你忘了你的國家也曾飽受殖民之苦嗎？”但事實上，賈貝烏爾的祖國突尼斯曾是法國殖民地，和英國殖民史沒有關聯(lián)。
以上這些喧囂紛擾的背后，是英國王室如今必須面對的新問題：如何能在面對來自全球各地的網(wǎng)民和社交媒體用戶時，還能小心地把握好王室公開形象和隱私的平衡。
鎂光燈下的勞模王妃
凱特王妃自從2011年嫁入英國王室以來，十幾年來一直是王室中除了已故女王伊麗莎白二世之外的女性形象代表。凱特王妃是近千年以來英國王室君主及君主推定繼承人的配偶中，第一位完全出身為平民的人士。她身材高挑，熱愛運動，形象陽光且健康，生活高度自律，即使是在恨不得對于每一位王室成員用顯微鏡觀察的英國媒體和公眾之中，凱特王妃在過去十幾年的生涯里也評價甚高。
凱特的公眾形象親切且高度職業(yè)化，無論是單獨露面還是和其他王室成員一起出現(xiàn)，她不僅總能表現(xiàn)出作為王妃以及未來英國王后的優(yōu)雅得體，同時也不失對于基層民眾的溫情和關懷。威廉王子熱愛社會公益，喜歡運動，于是大家總能看到王子伉儷穿著各種專業(yè)裝備上天下海翻山越嶺，或是在各種體育比賽現(xiàn)場為運動員加油歡呼。同時，作為平民出身的女性，凱特王妃多年來在幫助弱勢社會群體爭取權益上更是不遺余力。每當有針對弱勢群體或者女性受害者的惡性案件激起社會反彈，倫敦出現(xiàn)自發(fā)紀念活動甚至有潛在的警民沖突時，凱特王妃時常沒有事先通告就著一襲黑衣，在簡單的安保條件下前往現(xiàn)場獻上鮮花，表達聲援態(tài)度�？紤]到英國王室在制度限制下必須對可能涉及政治的話題嚴守中立，凱特幾乎成了英國王室唯一一位愿意主動對社會焦點問題表態(tài)的成員，因此她也讓大量進步人士青睞有加。
凱特在婚后為威廉王子誕下兩子一女，長子喬治是英國王位繼承序列中排名第二的推定繼承人。在育兒方面，她也不時流露身為母親的溫情。這次對外公開宣布罹患癌癥的視頻中，凱特也提到了，她和威廉王子需要時間“以適合孩子們的方式向喬治、夏洛特和路易解釋這一切”。而且這個視頻公開播出的時間被選在了3月22日下午6時，據(jù)《泰晤士報》分析，這個時間選擇正是因為可以等到王子公主們放學、并開始為期三周的復活節(jié)假期之后，讓孩子們可以遠離媒體的關注和滋擾，在家中父母的陪伴中盡量平靜地接受母親患病的事實。
可以說，無論是作為王妃和既定程序中的未來王后，還是作為一位女性，威爾士王妃凱瑟琳都很職業(yè)又很溫情地承擔著自己在公眾和家庭中的責任。即便在她視頻聲明的最后，她還不忘表示“此刻我也在掛念著那些生活受到癌癥影響的人，請不要失去信念和希望，你們并不孤單”。對此，有英國媒體給予了凱特王妃一句忠告：“終于有一次，她必須把全部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了�！�
這句話，也可以被視作對凱特王妃的褒獎。
(作者系政治評論人，劍橋大學社會學系博士候選人)
《中國新聞周刊》2024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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